冰云使劲抿住嘴,却忍不住眼里的泪:心要穿上多厚的铠甲才能与世隔绝,在那种不是欺人就是被欺的地方!
“他肯定以命相搏地打过架。”
为了活成一具行尸走肉。
“其实所谓的亡命徒都是胆小鬼,他们比谁都惜命、都贪生,因为他们最清楚,只有活着才能享受欺凌别人的快感。监狱里可都是聪明人。”
她看着他戏谑嘲弄的嘴角,这个世界的确从来就不缺少装腔作势的好人和坏人,他们聪明地在好人的世界里活成一个标杆,比坏人更善于伪装;在坏人的世界里活成一个头子,比好人更加无耻。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活得最滋润的族类,却是一群不折不扣的胆小鬼。
“可他却连活着都不想了。”
说话的人还是仰头看着天花板,好像那里有看不见的命运:
“服、刑?没有别的词,就这一个字:他‘服’了。”
她看他轻扯嘴角,把所有的无可奈何,所有的扼腕无力,所有想要苦笑,想要嘲笑,想要冷笑,想要讪笑,却笑不出的痛,都放在这只嘴角上,扔进了这个春寒料峭的长夜:“这才是他的刑。”
冰云的心仿佛被黑暗覆盖,僵硬的、窒息般的感觉,不如疼痛,却似曾相识。
说话的人坐起来,茫然地看她:“现在我去看他,他都没话和我说。我也不知道和他说什么。我不能问他,问他怎么样,问他好不好,因为我明知道他不好。也不能说自己,说外面的世界,我怕说多了,他会在那个世界更加熬不下去。我也不能说他做的对,因为这对的代价太惨痛了。也不能说不对,因为他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,我怎么能说不对!”
她眼泪滂沱,控制不住,像是第一次知道:原来流泪,只是因为无话可说。无字可说。
那人红着眼,不再掩饰自己眼中的泪光,好像他的心已无力。他仰着头,仿佛自言自语:“我什么都说不了。我没法去和他说:好好表现,争取早日出来。我觉得那是对他的侮辱。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不懂这些的人,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罪犯!”他仰着头,看着看不见的天:“他已经低头认了一切,我怎么能再伸出手去,把他的腰也折断了。”一行泪顺着眼角淌下来,却比放声恸哭更让人疼痛。
她感到冷,她心里的冷。也感到怕,对一种强大的无力而感到的惶恐。
“我只能等,等时间过去。可是十三年的时间,要多久才能过去?!”
她眼睛发热,喉咙发硬,不说话,跪坐起来,慢慢扶住他手臂,强壮的胳膊硬得好像铁块,然后是宽宽的肩膀,宽得放不进她的怀抱。她扶着他的肩膀,把自己的身体贴在他头上:“别难过了。”她轻声说,眼泪却无声无息地跌落:“他关上了自己的心和眼睛,总比被肮脏同化好。有门上锁的心房,总有一天能再打开,荒芜远比肮脏干净。”
可能是累了,也可能是醉了,伟健又低声地说了几句,便靠着沙发睡着了。他说:我不想爸做橘园,太累了。其实他们完全可以和我进城里生活。可是爸说,这个世界上,只有树是前人栽种后人乘凉的东西,它们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成长,会越长越高,越长越大,越来越茂密。所以他要栽树,他要把橘园留给海子,这样就算他和妈都不在了,海子什么都不干,也能在他栽的树下好好生活。冰云便又一次泪水狂落。
她给睡着的人盖好被子,自己也在沙发前的地上坐下来。
服,刑?大概只有心念成灰的人,才会把这两个字分开看罢。
那座遥远的监狱,究竟囚禁了多少人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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