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余光一定看到了谢瑾,却一直偏着脸,佯装自然地侧过身,似乎真的准备离开。
“龙诚!”谢瑾猛吸了一口气,喊他。
龙诚一怵,脚步顿在原地,他微低着头,额前碎发被夕阳的余光染成金色。
“我去找你爸爸。”薛彤道,不紧不慢地从卵石铺地的小道离开。
树叶在晚风中簌簌抖动,落下的阴影斑驳地在地上摇晃,寒气从那些阴影中渗出来,丝丝缕缕,摇曳不散。
他抬起脸,仍是熟悉的眉眼,只是,眸中一片沉黑,比墨更粘稠。
他们站在一两丈远的地方,却仿佛身前隔了银河,只能遥遥相望。
谢瑾的喉口似乎被堵住,竟说不出一个字,惟余眼眶肿胀。
忽然明白,他们之间已经无路可走,无论是故意还是无意,她的父亲终是因他而死;而她,亦残忍地朝他开了枪,那个曾经爱她的龙诚,已经被她亲手杀死。
暮色在他们死寂般的沉默中越来越浓。
路灯猝然亮起,明明没有声音,却仿佛有断弦般的脆响,将他们的脸庞染成昏黄。
“谢瑾,”他终于开了口,声音低沉,“你就当我真死了好了。”
四个多月积聚的悲伤决堤而下,汹涌地将谢瑾淹没。
他已经悄然转身,身影没入黑暗之中,谢瑾猛吸了一口气,喊住他:“龙诚,我……”
喉头哽咽,她想说什么?她能说什么?说她不是真想杀死他,说她只是受了周志天的蒙骗,说她后悔了……千言万语,谢瑾最终抽噎道:“对不……”
“谢瑾,”她的那句对不起被打断,龙诚背着光,暗夜中他呼吸低缓,“我曾经喜欢过你,非常喜欢,大概以后再也不会像那样喜欢一个人。”
他顿了顿,低沉的声音中透出几许无奈:“那天晚上,汽车撞上去之前,我知道你父亲在里面……”
晚风穿过树叶,风声凌乱。
“距离很远的时候,我就知道他在那里,那天晚上我被他气疯了,正好有个绝好的机会摆在面前……”龙诚站在广玉兰的高大阴影中,谢瑾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听到他微弱的叹息,“我当时想如果没有他,只有我们两个人,那真是无比美好的事情。”
“可哪里会有美好?”他喃喃低语,似乎是在自嘲,“其实,我后悔了,也许我不该撞上去,至少我们还有路可走……”
路灯下的一切都失了颜色,只留下无数暗灰阴影,在那阴影之中,他们过往的恋情,终成了尘埃。
不敢亲眼去看她的表情,也许有错愕,也许有怨恨,龙诚转身,晚风簌簌地吹过枝叶,他听到缠绵旖旎从心头剥离的声音,抽丝一般,带着血珠,细细硬硬看不到尽头。
离开医院,是父亲开车,汽车行驶得十分平稳,间有五光十色的霓虹投射过来,映得龙诚的脸妖异诡暗,路上,他低低出声:“你为什么非要把我逼出来?”
“那你为什么又要回来?”薛彤坐在副驾驶的位置,头也不回,“你说再也不回Y市,可听说她自杀了,你连夜跑回来做什么?”
四个多月了,他在国外到处游荡,去过僻静的乡村,也在人流如织的闹市穿行,像是没有灵魂的躯壳,行尸走肉般在俗世中路过。有段时间他在疗养院陪外公外婆,一向最喜欢他的外婆都开始嫌弃他:“你出什么事了?死气沉沉的,害我打麻将老输,要是不喜欢陪我这个老太婆就回去。”
外婆不知道,龙诚已经死了,埋在Y市东北角的墓园中。
可他还是回来了,一夜奔波后,到达Y市已经是天光大亮,谢瑾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,有四个多月不曾见她,她瘦了许多,脸色苍白,再也不是曾经灵动俏丽的谢瑾。
他沉默地看着她,听外面风声簌簌,看穿过窗户斜射的阳光在地面流转变幻,直到她醒过来,猝然离开。
无法面对,也没有勇气直视。
他知道她在医院里,可他只能躲在竹林中,隔着翠竹的疏影遥遥地看她,看日光的碎影落在她肩上,看她落寞的眼神和失魂的眉眼。
可母亲一定要这样逼他,她知道他躲在那里,却非要将他从暗灰的阴影中拉出,直视鲜血淋漓的痛楚,和他们无路可走的定局。
车厢里,薛彤声音沉沉:“你总不能一辈子装死。”
就算不装死,又能改变什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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